门与匙
其一 与之相遇
人的一生，要打开无数的门。
欲开门，则需匙。
无数的门需要无数的钥匙，而手持无数钥匙的，是无数的人。
而在比黑暗更加黑暗的宇宙深处，在时间起始与消亡的特异点之中，生活着这样一位少女。
只要向她祈求，她必定有回应。因此，宇宙中无数肮脏且不可名状的黑暗种族侍奉于她。但比起疯狂的结合或无谓的破坏，她似乎更中意于当作观众，欣赏在各个星球的角落里开演的，一场又一场的悲喜戏剧。
其为门，亦为匙。
其无处不在，无处不有；开始即终焉，存在即消逝。
其为无尽智慧，万物归一者。
其名为：尤格•索托斯。
——
我已无法忍受独自生活。
十六岁，身无分文的常磐顺跪在落地窗前，向布满繁星的夜空许愿。
我从未想过，孤独，能令人感觉如此冰冷。
我希望能够得到救赎，让我从我的黑暗面中解脱。
一本破旧的，羊皮纸制的阴暗书籍摆在地上，里面的书页被风一张张的吹起。常磐努力用自己干裂的嘴唇，念起像是拉丁文实际却非任何语言的，晦涩难懂的咒语；他已经将近两天没有喝水了，每念两三个音节，就会有剧烈的烧灼感袭击常磐的喉咙。
但他相信给他这本魔导书的外国人，无论发生什么，都不会比自己现在的处境更糟糕了。常磐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，这是他作为人类的贪婪，也是能使他继续活下去的最后希望——还剩两个音节，只要把咒语念完，就能呼唤那万物归一者：尤格•索托斯。
——
我祈求你，存在于过去和未来，时间的缝隙之人。
我听到了，是谁的呼唤？
我祈求你，无穷极之门的守护者。
你是否，愿意成为我无穷极的钥匙？
我祈求你，满足我微不足道的愿望。
向我祈求之人，我会满足你想要的一切。
“我……想要家人。”
从窗口灌注至房间内的风戛然而止，禁断的书页如同雪花般片片飘散；原本充斥着纸张碰撞摩擦发出的哗哗声的空荡卧室，在常磐念完咒语的几秒钟后归于平静。
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也许常磐本就不该寄期望于一段唬弄小孩的咒语，本就不该相信，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所给的这本愚蠢的书。说到底这究竟是什么书，如果没有塞在里面的音译抄本，想要念出咒语根本是不可能的；书页就像科幻电影里的古董书籍一样，脆弱的似乎一碰就碎，有几页更是破损到无法辩识上面的插画；书的封皮更加奇怪，常磐无法辨认这是什么动物的皮，但常磐只要动手去摸，他的胃里就会一阵翻腾。
常磐今天连一口饭都没吃上，现在已经饿得浑身无力。几乎是用爬的，常磐来到厕所的水管前，痛饮了一阵后，他才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。常磐所住的地方，到处都是没有分类的垃圾，装饮料的宝特瓶与装啤酒的易拉罐被扔的满地都是，一周前被某人吃剩下的泡面，被随便的跟泡面汤一起撒在地上，现在已经变成了粘稠的污泥。常磐捏着鼻子，用手驱赶苍蝇，向着冰箱艰难的前进。
只需要一点食物，常磐就能安稳的渡过今晚。某人一定会喝的烂醉才回家，基本不会有余力再去检查冰箱，常磐为自己能好好填饱肚子嘴角上扬；但转念一想，如果某人喝的烂醉，那常磐就不得不把某人拖回家来，运气差的话，某人甚至会吐他一身……想到这里，常磐难得露出的一丝笑容，又从他的脸上褪去了。
常磐自己也曾向警察或者律师寻求过帮助，奈何某人嘴上功夫了得，一般的手段根本无法制服他，也是因此，常磐才对那本奇怪的书抱有期望。现在一想，这一切都是徒劳罢了。也许自己这辈子，就只能活在某人的阴影之下……
从冷藏库里拿出一个吃剩的饭团，常磐跨过垃圾堆，到厨房里打开微波炉。随后取下上次就已经打开的包装——对于常磐来说，这个饭团就是他难得一遇的珍馐。听到叮的一声后，把热腾腾的饭团拿到屋里，常磐顾不上烫，用自己脏兮兮的手抱住饭团，随后低头祈祷。
“我开动了。”
蒸腾的热气遮住了常磐的视线，饿极了的常磐哪顾得上什么吃相，二话不说张开血盆大口就把饭团往嘴里塞。食物的香气与果腹的满足感，令常磐暂时忘记了平日里的痛苦；这些天常磐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，只有对着泛黄的墙壁发呆和沉湎于梦境，才能让他摆脱现实中受到的暴力和侮辱。
然而，比起快乐，还是更加深沉的绝望来得更快一些。
常磐突然扔掉了手中剩下的饭团，喉咙处传来的刺痛感令他几乎无法呼吸。眼泪顺着常磐的脸颊一滴滴的摔落在地，常磐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探入口中——在一番拨弄后，常磐才终于将令他痛苦的某样东西取出。
那是一个刀片。
准确的来说，应该是被某人精心打磨的，无比锋利的四方金属片，金属片的长度不到四厘米，宽度也就一厘米左右；被打磨锋利后，被某人毫无技术含量的塞了进了饭团里。看样子，某人似乎打算在饮酒归来后，欣赏一点令人发指的余兴节目。
伤口虽然不大，但血液却止不住的向外渗出，常磐难过的扼住自己的喉咙，以为这样就能止住自己的出血。万幸没有伤到常磐的气管，方才呼吸困难只是血液堵住了喉咙，在尽量用鼻腔稳住呼吸后，常磐对着自己的膈肌用力一拳，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。
这口鲜血，不偏不倚的，溅到了那本羊皮纸制的书上。
一时间，血液被吸收进了手感令人反胃的书皮、泛黄似乎一碰就碎的书页、还有那本音译抄本……
——
我看到了，你的所在。
向我祈求的人子啊，我这就来到你的身边。
如同空间扭曲一般，在常磐眼中，自己所在的房间整个被粉碎撕裂。在他身旁环绕的，是宇宙中的群星，与似色非色的诡异光环，那些光环就像体操运动员使用的呼啦圈一样，在常磐身旁肆意跳动。常磐试图理解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，最终还是选择了【临死前出现幻觉】这个无聊的猜想。
啪嗒，啪嗒。
似粘液滴落，又似肿泡破裂的声音，从常磐背后传来。
啪嗒，啪嗒。
常磐回过头来，漠视着背后的生物。说到底，那究竟能不能算作生物呢？即使不去特意做出辨认，常磐也在脑内检索过了自己所认识的所有生物。而眼前的这个东西，既不像【生物】，也不像任何有机或无机物所组成的【东西】。
触碰我，人子。
以团为单位来形容她似乎不太形象，常磐之所以能确定其性别，也是因为她所发出的声音，是人类世界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声。她说要触碰，常磐却不知道，应该怎样触摸这无法捉摸形状的诡异物体。一言以蔽之，则是无从下手。
似乎这诡异物体意识到了常磐心中所想，自己渐渐聚合，分化。不可思议的，这东西渐渐变化成了人形，那近乎透明的身体，在变化成人后显现出了健康且稍白的肤色，那是少女的肤色，在面庞成型后，少女睁开了一双不属于人的，猩红色的眼睛。
常磐走进少女的身旁，用自己虚弱臂弯的全部力量，抱紧了少女的身体。
你为何呼唤我？
“我祈求你，实现我的愿望。”
你所求何物？
“我……”常磐跪倒在少女脚边，在他痛苦的哭声中，几个字节从他的嘴里挤了出来。
想要家人……
少女将手伸向常磐的喉咙，刚刚还环绕在常磐喉头的刺痛感，如同被施了魔法般消失不见。不等常磐惊讶，少女露出温柔的笑容，像母亲一般抚摸着常磐的脸庞。这种感觉对于常磐来说，实在是过于陌生，然而在常磐还清楚的记得，自己在被某人接管之前，也曾有人像这样，在自己身旁，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。
“人子，不要恐惧。从今天起，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。”
少女松开手，微笑着站到了常磐面前。
“失去笑容的人类，就会变得像沙漠中飘摇的风滚草。”
“所以，请露出笑容吧，顺。”
被拯救了。
十六周岁，在数年前失去父母，被舅父接管后一直受到虐待的少年：常磐顺。在这一刻，得到了真正的救赎。那本可怕的书，对于普通人来说，是步入疯狂深渊的钥匙；但对于常磐来说，这是他在湍流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。此刻的常磐，忘记了身上被殴打的淤青，忘记了掌心里被烟头烧伤的痛楚。常磐心里清楚，眼前的这位少女，就是他的归宿。并以此为契机，常磐即将开始全新的人生……
“顺，为我取名。”少女牵起常磐的手，真诚的看着常磐的眼睛：“你应该不讨厌我这样称呼你吧？”
“我的女神……我怎敢……”常磐听到少女的话吃了一惊，双唇忍不住的颤抖。
“对于顺来说，已经不需要把我当作神明敬畏了。我们是家人，从现在开始一同生活的家人，如果非要找个为我取名的理由——难道顺不觉得，尤格•索托斯这个名字过于拗口了吗？”少女调皮的凑近：“所以拜托，为我取个简短可爱的名字吧。”
常磐低下头，细细思索着。
“优……”
“嗯？你说什么？”
常磐抬起头，鼓起勇气喊出了自己为少女所取的，美丽的名字。
“既然觉得尤格•索托斯这个名字拗口，那就叫优吧！常磐优！以及小优……”
在少女面前，常磐弯下腰，向着这位与自己同姓的优小姐，伸出了的右手。
“请你……与我一起生活！”
评论(4)